“我讨厌心胸宽广的人。”
其实一开始,伏见是个品学兼优的优秀学生。
这话说出来简直让人跌破眼镜或者笑掉大牙。但是确实如此:现在伏见猿比古穿着小西服笑成一朵羞涩小花儿的照片还压在他家橱柜的某个角落,也或许被蛀虫啃了。大人们称赞他,漫不经心揉乱他的短发,给他大把的钱和短暂的亲吻,然后就将他弃置在空无一人的家里。
家里什么都有。家里什么都没有。
最后,比起被人遗弃,他选择了自己离开。
如果一定要说是家庭的冷漠造成了伏见日后的性格,这也不过是推诿之辞。人从家庭里长出来,却并不是一定就要照着花盆的模样而形塑。
——我这样的人大概到哪儿都是一样。
伏见一度想着,那是他发现自己最终也和赤组格格不入之后。
于是他就这么放弃了吠舞罗的荣誉转而投身对头的青组。他之所以这样做或许只是期待着谁会来揍他一顿,比如那位从来无动于衷盘踞于Homra楼上的王。
果然,最后过来找他的只有八田。
真令人焦躁。
无论做什么——King也不会关心。那和转身离去的大人们又有什么区别?
他笑着,看着八田充满愤怒的脸。曾经和他一道嫉恨着这个世界的八田已经消失了——八田在他们的王身上找到了意义,即使他们的王对这种尊敬毫不在意也好——八田已经得到了“拯救”。
多么浅薄。
(却是他永远不具有的情感)
多么虚伪。
(却是他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哈。
反而到了最后、还是这样的脸庞让人怀念呢。
他烧掉刺青的时候很疼。可是八田的神情却让他打心底里笑了出来。
——就这样、这样,一直看着我吧。
青组的王并未对伏见的到来展现任何的惊讶。在伏见被疑心重重的Scepter 4成员带到宗像的办公室之时第四王权者还在饶有兴致地拼着拼图。他看着男人纤长如艺术家的手指摆弄着接近纯白的碎片,然后慢慢地将它嵌进桌上残缺不全的图片中。之后,男人从这游戏上抬起了头。
“新人?”
他问,不带一丝波澜地看着他。
伏见被这目光钉在了原地。如果说周防是能将天地吞噬的烈火的话,那么宗像就是千锤百炼而出的剑。静置的时候甚至让人感到“美”——可本质仍然是凶器。
这时候伏见明白过来他编造的那些理由只要一出口就会被戳破。什么希望得到力量啊,什么对赤组不满啊,什么想要成为正经的社会人——这些所有的理由,在青色之王那里只能成为笑柄罢。
至少还是留点遮羞布吧。
伏见几乎自暴自弃地想着。
但是宗像并没说什么。——他没有问伏见任何事。
“你想要加入Scepter 4,那么先成为见习生吧。”
直到握住了宗像的手伏见也不敢相信。对方的手指比冰还要冷,一路透过他的皮肤血肉骨骼透进灵魂伸出去。他注意到,宗像并没有使用“氏族”的字眼。
那让他想起握住周防的手的短暂片刻。两位王者截然不同,但是此刻他觉得他们根底上都是一样的。
即使成为了你们的氏族也不代表什么。
他想着,一直这么想着。
到最后你——你们——还是会推开我们。
如果是这样,一开始为什么会让我们跟上去?为什么会这样轻易地交付你们的力量?为什么允许我们拥有“氏族”的荣耀——
“猴——子——!”
八田气势汹汹地朝他冲过来。他踩着滑板在空中翱翔,脸庞因为气愤和火焰的映照而显得通红。
这样的表情总是能让伏见安心。他几乎是反射性地出言挑衅:
“mi~sa~ki~~~~~”
惹怒八田是再容易也不过的事情。再怎么说他们曾经是那样的挚友,曾经将自己的孤独和残缺那样地倚在对方的身上——虽然八田只是凭着本能行动,再没有他那样的单细胞生物,和成天想着根本无法解决的问题、寻求着根本无法得到的事物的伏见毫不相同——
身体里的火焰从未有过地躁动起来:
这短暂的、愉快的瞬间被打破了。
他后退了一步望向天空。巨大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飘散着红色的粉尘。
八田没有攻击。他一样捂着胸口,那来自王的火焰不安分地摇曳起来,敲响着终结的时刻。
伏见一瞬错觉看到了终结:剑坠落了。他们在巨大的冲击下折断、粉碎、尸骨无存,和他们的王以及小岛一起。
(那或许是最为直接痛快的死法)
但是他们最后仍是被带走了。
“赤色之王的威兹曼偏差值消失了。”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没有依赖任何人。亦没有伤害任何人。灾难避免。世界和平。
简直恶心得令人想吐——伏见这么来解释自己眼里泛起的酸意。
“带走你是王的意思。”
“室长从未介怀过从吠舞罗而来的你。”
每个人都这么说。
王施予了,臣民就必须心怀感激地领受——没有人想过,会有人宁愿不要这个而是渴求着别的。会有人拒绝恩典却只是为了向他们更近一步。
伏见一言不发地看着宗像从烟尘中走向他们。Scepter 4的人们欢呼起来;而他在欢呼的人群中只感到了寒意。
宗像礼司现在离他们更远了。他像是甩脱了最后一丝“人性”对他的羁绊,遥远、正直、寂寞,独自一人高高在上。
(王这种东西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就在这时——他胸口的刻印变得温热起来。它膨胀着、变化着,像一只从长久的沉眠中醒来的蝴蝶那样,缓缓地、随即又剧烈地扇动着翅膀,朝着天空而去了。
好温暖。
伏见下意识地望向那团红光。它像小时候脱手而去的红色气球,在渐渐深重的夜色中飞得更高、更高——直至汇入它们的同伴。
尊。
他无声地在心里念着那三个音节,没有起伏地、不带感情地。即使那刻印离去了,温暖的感觉也一直残留在胸怀中。
从来没有感觉过的温暖。
(这到底是什么呢)
伏见问着自己。
如果说——这就是王的温柔的话,那么他宁可不要知道。
因为知道了就意味着永恒的丧失。
“啊。”
第三度地,他低声自语着。
“我讨厌心胸宽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