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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仅有故事而已。

【默俏】如是观

本来是《有为法》的本篇,但当初的架构写不下去了,重新改头换面成了这篇。
一切OOC都是我的。
真是太喜欢这对师徒QwQ


如是观

他在离开羽国之后生了一场大病,说不出病因的。那病来得汹涌,抽剥不去,他躺在那里不吃不睡,如同等待又如同放弃。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但他已听不出音节。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他也不记得了。
大约是太累了。
有人这样说着,但他却没有理解其中的意义,而是任由自己沉溺在过分安静的世界里,思维似乎也停滞,唯余一片空白。人生在世,如身在棘中,不动不伤,愈去挣动愈是万劫不复。偏偏智者的天命就是要算,将百千万的命和劫都算进去,于是便也受着百千万的伤,直至万劫不复。
然后一双有力的手将他扶起来。熟悉的声音喟叹着,然后一面铜镜被塞到他的手中,映出他消瘦下去的面颊。青铜的冰冷令他打了个激灵。就像一颗石子落进平静的湖面,沉睡已久的知觉蓦然醒来,令他骤然意识到这镜子是属于谁的。
这让他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我病了。”
他说,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仿佛自他口中说出,又像是不过什么人借了他的躯壳发出陌生的字句。一阵陌生的疼痛在胸口盘踞着,他用了很久才想明白那是他的心。
像他这样的人本来是不该有心的,有了心就离死不远了。
后来他迅速地好了起来。在他又能自如起身的那一日冥医大喜过望,但还是按着他喝汤药。他拗不过且不愿意辜负好友的心意,于是便饮下苦涩的药,然后道:“回了中原,便唤我默苍离吧。”
如若不出意外,这将是他人生最终的名姓。


虽然是这样说着,但找到合适的传承人也很费了一番功夫。那时节西剑流之乱方兴,中原似已人才凋零,能入墨家钜子眼的亦不多。在收徒这件事上他总是宁缺毋滥,不像过往的有一些钜子令未堪造就之学徒成为九算。他的性格若柔和一点也许可以,可惜他从来不是柔和的人。
后来他便注意到俏如来。
还俗不久的青年仍然带着寺院里熏染而出的安定,即使掩不住眼角眉梢忧心忡忡也照例恭敬有礼。这样易被看透作为智者大约是不行的,但是他更厌恶那些以面具掩盖自己的人,从里到外透出一种被权谋所浸透的气味,陈年的血混着锈蚀的兵戈,因为太了解对方在想什么所以反而觉得无趣甚至是反感,苗疆的那位王爷便是因此被他舍弃。
俏如来截然不同。青年尚且稚嫩,尚且重情,布局对他而言仍然是一件并不得心应手的陌生事情。如果给他一个不同的父亲或是再平凡一点的出身,青年大致可以成为有道高僧,可惜血缘不能断绝,史家人的身份注定了他要为中原而奔波;而之后——默苍离已是择定了他。
他安排下计划,安坐于树下看着俏如来一步一步踏入他的布局,莫名想起昔年圣人听闻有麒麟被捕获而知天命将尽的传说。
而现在是他布了陷阱,他牵了绳网,他藏了刀剑。
他要将这仁兽改造成他所要的样貌。


开始的时候默苍离将史家的长子定义为又一次他与天运的赌注——甚至不是最终的一个赌注,因为他毕竟还能撑下去,而再一次的失败虽然惨痛也未必不可承受。在钜子的天命达成之前他不能死,只有这一点是确定的。
俏如来是璞玉,但不是每一块璞玉都能成器。匠人要将它整个从石头中剥出,切之磋之,琢之磨之,百转千回,方见其中含光。可玉无心无感,人却是血肉造成,内里还有一颗心。
默苍离对待俏如来的态度,大约便像琢玉工匠一般,总时时抽离开,隔了一段距离去看半成的作品,于是一切不过是冷淡的评估、观测和计算,冷淡得好像除了一个师尊的名号之外再无干系,他们短暂的交会只停留在短暂的对策里。有时候他看着追随于身侧的青年,不由会有一些近于嘲讽的想法——你又何曾了解我呢?可了解他的人定然不能相信他,就像墨家的九算和他勾心斗角许多年;相信他如杏花者,也并不真正懂得他到底经历了什么,那信任多少是直接而盲目的,仿佛本能一般。而俏如来似是介于两者之间。他既思考,他也相信。这二者在他身上似是并行不悖,他唤“师尊”二字的语声从来温润恭谨,他投来的目光从来信任尊敬。要换了世上任一做老师的只怕都要被青年打动,但默苍离只是背过身去,指出俏如来犯的又一错误。
温言好语从不存于默苍离的字典之中。
如果换一个性子稍微烈一点的人,又或者默苍离本身不是那样令人信服,相信早已经被他毫不留情的批评驳得不愿再踏进琉璃树下一次。他明明白白地告诉俏如来,从他这里得不到援手。界线划得如此分明,以至于冥医都会等他的徒儿走了之后问他:“你是不是对俏如来太严厉了?”
他擦着那面永远晦暗的镜:“我一贯如此。”
“之前……”
杏花君说了两个字又摇一摇头,唉声叹气地走了。大约他觉得之前的事情是说不得的。这也难怪,冥医一直没有想明白他到底要作什么。
在羽国的最后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什么默苍离从未讲明。或许杏花君仍然以为是上官鸿信背信弃义——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反而是更可想象也更可理解的。实际上或许恰恰相反。
因为他曾经救过上官鸿信,任由他依赖自己,所以那一次的失败变得惨重。他设想的结局未能到来,不应死的人死了,而求死的人却仍然活着。那一终局惨淡地落下,令草蛇灰线收拾不起,筹谋都作败笔,壮志皆成块垒。偏偏仔细想来,是他抽刀太晚,牵系太过,天运又总是候着和他作对——竟是怪不得人。
于是他只冷眼看着俏如来的相信怀疑挣扎辗转,将自己和他完全切割开来。在这里不需要善意。不需要怜悯。不需要爱。
曾有一日他留下俏如来讨论布局。一场大战将将过去,俏如来绷紧的神经显然已到极致,而这一点在他们将细节一一讨论过之后也并未有所改善:青年起身的时候似乎都有些摇摇欲坠。他心中转过一瞬要不要留下青年休息的念头,但终究不过任由俏如来自行离去了。他似是低头擦拭着镜子,却在暗淡的反光里注视着那一道白色的身影,然后知道那青年大约还是没事的。
若是以前也许会不同。他会令青年留下,告诉他布局之人是不可露出软弱一面毕竟人群的所谓“信任”不过是短暂的蚁聚只需一点怀疑就可驱散。然后他的徒儿会留下,会恭谨而矜持地感谢,然后在他的看护下睡去,疲倦不堪的、冷汗涔涔的、噩梦叠着噩梦的,就像他曾经历过的,而他会以无眠去看守那样的睡眠。——那是他曾经允许自己表现出的最大善意:但现在不可能了。
他应该一开始就明白,应该像躲避刀剑一样躲避任何的善意(即使你仍然需要他去爱人),应该像拥抱朋友一样拥抱恨意(即使那最后的理由总会多少扭转他)。
可是俏如来仍不会恨。这青年见过血,知道痛楚,忍耐过分离,默认了割舍,可是他望过来的目光仍然充满信赖,甚至有一点温软的善良,就像是小兽将柔软的要害全然不设防地袒露出来。这令默苍离有时候怀疑大名鼎鼎的史艳文怎样会将孩子养得如此不知险恶,后来才发现这点天真某种意义上一脉相传:那将史贤人竟还期待他徒劳的夙兴夜寐的奔走总能结束于他的年代——这种无论被伤害多少次却从不泯灭的良善似乎也和血脉一样根深蒂固。
已经晚了,他想,对着史艳文离去的背影说,浑然不在意对方是否会听到:“他已经不是你的儿子,而是我的徒儿。”
但那毕竟是再过了一些时候的事情了。在俏如来身披疲惫而离去的那个早晨,一切尚远没有那样激烈那样紧迫。他所寻觅的麒麟已经自愿走进他的罗网,乖顺地依靠在他的膝下,不去看一眼他的手中是否握着兵戈,更不疑心那渐渐收紧的罗网要将他带到何方。
“这只是开始而已。”
他低声道,似是说给离开的人,又似是说给他自己。

可惜天运似乎总是要和他作对到底的,史君子牺牲了一个儿子来封印的魔界终于还是开了,墨家钜子传承两千年的诛魔之利忽然便真有了屠龙之用,让人怀疑或许天真正是故意。默苍离在风云际会中站到台前,那一刻最后一局的棋子已经落下。
即使对弈者尚茫然无知。
在一场又一场的战役之间他有时候也不禁想天运到底要捉弄他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也许这一次还是不成,他还是必须留在这里,站在被人仰望的山巅观视无垠的深渊,而黑暗中的低语正在他耳边反复着,竟也和他的所有谎话相差仿佛。
他说,俏如来的生死,与我何干。
他说,如果你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那么他们就是被你的无能所害。
他说,墨家已经沉潜黑暗太久,而现在我将带领他们走向光明。
他说,我不在乎天下人的死活。
谎言说得太久似乎也就变成真的。那个被人所信赖的默苍离,一个完美的野心家和阴谋家,不用去思考牺牲和获得的比例,不用去想一树血色琉璃里铮琮作响是多少性命最终的呐喊,不用去试图证明自己是对的,牺牲是有价值的,每一个死亡都确确实实是为了成就更大的利益。但就算如此,一切终于无可堪慰——结果不能用以论定手段的正误,即使那结果也是正确的。
私欲是多么易于掌控和理解之物,利用和辜负不过一线之隔,甚至正义也可以虚文矫饰出来。凝视深渊是多么困难,纵身一跃又多么容易。他在这边缘徘徊已经太久了,久得连疲倦都感觉不到。在胸膛里唯有左肋下方寸之地痼疾一般终日作痛,这医不好的病他从未向杏花君探问一句。
你还要多久?我还有多久?
他问着,算计着,看着俏如来开始动摇,开始怀疑,开始一步一步意识到那个对弈者的位置:舍弃、死别、牺牲、污名、权力……军中出现散布的羽国志异时默苍离几乎有些欣慰——这应是谋算者最低限度做到的事。
局已成了。
他擦拭着铜镜,等待着。俏如来缓慢地在这局中陷下去,遍体鳞伤,满身尘土,白色袈裟上染的血来不及洗去便成了殷红的旧迹,踉跄而行的样子如同将将离巢便被大雨打湿羽毛的雏鸟:默苍离看着,等待着,并不担心。他有历代钜子所没有的能开真阵的资质,他是史艳文的儿子,他注定要去拯救要去保护,自一开始入了罗网的麒麟就没有退路,并不是一个父亲的私心所能挽救。一切只在于他能不能坚持到最后。
他这样想着,在和魔军和苗疆的角力中一步步把自己和墨家推上权力的高点。欲将取之,必先予之;总要先被推到高点,才能换来众人皆欲杀的仇恨。他曾经放弃过的竞日孤鸣果然不出意料地来了,饮下亡命水的群侠茫然相望,而他的徒弟也赶来,样子仿佛谁轻轻推他一下便会如沙塔倾颓。
“我有解药。”
默苍离说,给这一死劫落下最后一枚棋子。

而后所剩的便只有等待了。

俏如来走进结界范围之时,满树琉璃一时正铮琮作响,如泣如诉。他已经等了许久,但和他漫长的等待比起来,又似乎不过弹指之间。或许俏如来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切早在多久之前就已经埋下端倪,甚至在他还不叫默苍离、没有策天凤黓龙君神奕子那些名字之前,他就已经预知了这一刻,并用自己的所有去延迟或加速它的到来。
而我现在要将这一切给你了:这沉重的痛,注定的天命,百转千劫的痛苦。
他想着,从未有过的平静。他看着白色长发的青年握住剑,血流得那么多,仿佛他并不是持剑的那一个。他所获的麒麟发出无声的哀鸣,然后决然地拔起了剑。
原来俏如来不是一个赌注,他是他必然到来的天命。他知道,是的,他一开始便已知道俏如来会这样做,不是因为怀疑而是因为相信,不是因为怯懦而是因为爱。这样也许比去怀疑更加痛苦——他猜想着,然后胸口感到一阵灼热。
那长久的疼痛停止了。
他举手拭去俏如来面上的血泪,肢体竟意外地轻盈。现在他不是默苍离,不是钜子,不是承接渡世大愿的人——这一切的名再不能定义他,刹那中他又是自己,可以愧疚,可以怜悯,可以微笑,可以吐露一点温柔的言语。
这一次,你做得很好。
他说,任由时间的洪流将他挟裹下去,他看见一个尚且无名的少年追随于老者身后,看见遥远的尚贤宫里终夜不熄的灯火,看见黑红长发的青年握紧手中的奏疏,看见霓霞绝地上飞舞的秃鹫,看见他的好友总是紧皱的眉头。这一切的最终他看见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俏如来,如同菩萨垂目一般怀大悲悯,立在光线所能及的尽处。
他回过头去,看见来时小路唯留余光,而前方则如被暗夜所噬。而他的徒弟朝他再拜为礼,然后便负着墨狂,向着那黑暗一步步行了过去。

他合上了眼。

E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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