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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仅有故事而已。

【周叶】西洲曲 之二

 

“有人要杀我。”

夕阳西下,映得临湖轩前湖面上一片金红闪耀。轩中一案,一椅,一坐,一立。

坐的那人身被锦缎,面白无须,眼角眉梢带着一段慈和,唯独瞳孔里分明透出阴狠决断,原是国中炙手可热的新贵,皇上须臾不离的宠臣,人人皆议论他以佞幸进身。后来许是色衰爱弛,左迁至这般江南之地,做了个不大不小的节度使,没有什么令名,也没有什么劣迹,唯独旧怨新仇割舍不尽,身后一屁股债,是不是风流债不知道,但件件只怕都要命。

“欲杀君者,甚多。”                                                                     

立在一旁那人简简单单着一件黑色短打,浑身上下收拾停当,立在那里,像振翅欲飞的鸟,像崖边独立的松,像封在鞘中沉默的剑。他的面容如此美好,就连跟在那位身边见惯了天下美人的权臣也不由得击节赞赏,偏偏寡言少语,低眉垂目,竟未染上一丝半点风流韵味,只能教人感叹美玉微瑕。

但若是这般面貌,便算千金求一字,也算值得。

节度使转着这样的念头,面上不显,微微一笑:

“我昔日于你父母有恩,请你保我一命,未算过分罢。”

“不算。”黑衣的青年道,顿一刻,又问,“何人?”

这般权高位重者,等闲刺客,无法近身。究竟是得到什么风声,竟能让官府中人这般挟恩求报?

“我不知那人姓甚名谁,只知道剑侠之间皆有逸号,这一个人称‘君莫笑’,据说他想杀的人,没有一个能得回来的。”

黑衣青年抬起了眼睛,表情分毫未动。

“既如此,我护你。仅此一回。”

 

夕阳慢慢落下去,这黑衣的青年随着节度使用过了晚餐——他不肯吃,一个人坐在庭院中——又被恭恭敬敬请到了节度使的书房。这数日间风声鹤唳,他连后宅亦不敢去,整日于书房里休憩。案上点了一盏鲸油灯,小几上瑞兽型的香炉袅袅透出沉香的烟气,周回盘转,如一点昼夜之间将散未散的梦。

夜渐渐深下去,节度使似也起了谈兴:“说起来,我与你家里算是远亲。早些年亦听过周氏族中出了名早慧的神童,名曰泽楷,只想说不定过些年或许将在曲江宴上得见,却不想后来却被人带去,入山修道,成了剑侠。”

周泽楷立在半明半昧的灯晕里,听到这些面上亦无表情,仿佛节度使说起的并不是他,只是个同名同姓之人;又或者这些遥远的浮世声名早已经无法成为他脚步的牵扯,他不过是因缘际会飘回了家,又因缘际会来到这里,牵系着他和这一切的缘分并不比一缕春日游丝更强健。节度使也不指望他说什么,自己续下话题去:

“说起来,你可曾见过那名为‘君莫笑’之人?”

周泽楷慢慢地想了很久。他容颜俊美,颜色如玉,腰间剑上缠了玉白丝绦,修长手指搭在剑柄上,几乎分不出来。节度使觉得自己这问题,估计是白问了;可是灯下看美人,他竟生不起被怠慢的嗔怒,好像周泽楷就该如此这般,慢慢的,淡淡的,像画中人,巫山梦,藐姑射山上遥远的神人一般。

而终于周泽楷回答了他。

“识得。”

节度使这才发现原来周泽楷不过是在思索:“那你们两个,谁更厉害一些?”

这次周泽楷沉默得更久。节度使也不急,就慢慢看这被他暂时拉拢过来的剑侠,看他漆黑的发,乌浓的眉,紧抿的薄唇显得有些红,两排密密的睫毛投下两片细细的阴影。他整个人显得这么好看,却又一点烟火气没有,便算节度使这般风月老手端详来回,竟也只有静而远观之心,浑然想不到这样的人如何还能有动情之态。这样的人必然是不沾尘俗才能养出来的。在山林中,他是不是和神仙方志中那些异人一样,只食松子和晨露,才能轻身飞举,运剑如光?

节度使在这一侧浮想联翩,而周泽楷也同样在想着。

他在想那个被人称为“君莫笑”的人。

他在想叶修,和他的剑。

没有第二个人会有叶修那样的剑。它像风,像云,像雾,像雨,像春花,像秋叶。你捉不到,辨不清,瞻之在前,忽而在后,似乎只有两刃相交的那一刻,这个人这柄剑才是切实的,那锋锐的战意几乎从那一个细小交点上迸发出来,将人吞没也似的烈。而一旦收了剑,叶修又显得那么和蔼那么平常,兴致起来便挑一担杏花走街串巷去卖,卖得的钱全用来吃酒,又可以懒洋洋躺在人家屋檐上从正午睡到太阳西斜,任东邻西舍狸花猫在他身边团成一个个毛球儿。

周泽楷想着这些,想得入了神,忽地回过神来,见节度使视线还在自己脸上打转,,心里就不由起了些微的愠,就好像本来密密藏好的宝物被人窥了去。

于是他按下对于平日里叶修的回忆,重新去想叶修的剑。

旁人不知道,而他知道,叶修的剑前前后后有过两柄。

第一柄是学剑之初,叶修出门游离,得一古剑,名曰却邪,至明至锐,无物不破,无坚不摧。他观想剑意而得法,行阳刚辟易之路,行走江湖,好与人争胜。他们师父看了他剑法,批下四个字,“亢龙有悔”。有悔者,在于过刚,过刚亦折,兵家大忌。

而后一日,叶修乘舟行于河。波浪滔滔,泥沙俱下,一视无别;而青天邈邈,白云悠悠,叶修乘舟于浪中观云,忽然有悟,乃封剑重入山林,历三年,铸剑“千机”,无锋无刃,柔而不尽,空明朗朗。师父与叶修战,凡三合皆败,乃许以大成。

那时周泽楷远游世中,至今日至,未曾与叶修一战。这些事情,自然不是叶修和周泽楷说的,但周泽楷只需看看叶修的剑,就皆尽知道。

“如何?”

节度使耐心终有尽头,禁不住出言提醒。

周泽楷终于从自己思绪中跋涉而出,慢慢地说了三个字:“很厉害。”

顿一下,又道,

“打过才知。”

节度使细细端详这貌如好女的青年,见他眼睛是亮的,没有一点畏缩不安;他的手是稳的,没有一点颤抖游移。

大约是可有一战罢。

节度使想。

其实他并不是很在意周泽楷与叶修的输赢。这些远远游于世外,并不屈服于世俗权柄的游侠并不在节度使的理解范畴之中。他没有告诉青年的是屋外布着三重的铁网弩手和无数的刀斧手,只怕连只麻雀也休想飞进来。周泽楷只不过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护身符而已。

“那便托赖了。”

节度使表面上自然礼数周全,甚至还要礼下于人地拱一拱手,才起身进了里间。

周泽楷并没有还礼。他手按着剑柄,目光投向院中深邃不可测知的黑暗。今夜无月,便连星芒也黯淡,一豆盈盈的灯像是将被窒死的蛾,在屋中无力地跳跃几下,“噼啪”一声炸开灯花。

他缓缓步入院内黑暗之中。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是想今夜的危险,屋中的不惹人喜欢的被保护者,还是那莫测的敌手?

 

是了,周泽楷确实是在想叶修。

却不是在想他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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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就是这样一个神经刀的画风的故事。【抱头逃走,不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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