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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叶】歧路 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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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解 破阵子

 

叶修站在山岗之上,遥望着山下的军势。

他没有出阵。狄人仍不可能放心他的忠诚,就算他们血脉相连。当然,在他于边关枕戈待旦抱雪饮冰的时候,在他和友人千军万马阵中来去血染征袍的时候,在他步入帝京波诡云谲阴谋算计之中的时候,谁也没能料到造化竟能如此弄人:昔年摩诃部的首领唯一的子息竟会在容人手中长大,那本该庇佑草原子民的却反过来做了屠戮尖刀。但或许这便是老天爷的意旨,谁知道冥冥之中是否真有上苍垂怜这许多年的征战,试图送下一道讯息暗示莫再打了看你们本是无甚分别的兄弟——

当然叶修从不在意这些事情。他要走的路从来都是他自己决定的。这一点上他或许与那出关迎敌的韩文清相差仿佛,两人都是那种一往直前不肯回头的兄弟,虽然看起来韩文清更犟而叶修还多少懂点变通。可就像那一年韩文清说的,他说叶修你这家伙,看起来总是浑不在意,其实比我还要认死理。

老韩是什么时候说出这句话的?

是了,就是在那一日宫中筵席之上。他们两个不擅文官那些投壶射覆之类游戏,便提了酒壶到一旁假山下凉阁里饮酒。在官家最终带着太子找到他们之前,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叶修望着这不远处的厮杀。长崧关上的战鼓就像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他胯下听惯战鼓的马儿都已经不安地刨动起蹄子。他不再停留,一磕马腹,策马向狄人阵中而去。

 

——是了,那一日,他们本来是在讨论以后的事情。

 

胯下的骏马很快便从后方冲进了狄人的军阵。狄人对于这莫名其妙而来的战将纷纷透出了奇怪的目光,甚至有人喝阻起来。而叶修只是一味向前,如同一阵疾风那样深深插入了军阵中心。

 

……老韩啊,你可别觉得这样的日子不舒服。以后解甲归田,早晚也得熟悉这般日子不是吗?

 

“拦下他!”

终于有人看出了他的意图,挥动着马刀想要拦住叶修不让他接近中军。然而叶修手中千机已出,银光烁然如银蛇一样夺去了那人的目光和性命。

“这蛮子反了!”

不知谁叫起来。更多的刀举了起来。叶修毫无停留的意思,只将一柄长枪挥开。他现下的目的只有一个。

 

……我没想过解甲归田。

 

九尾银纛犹如近在咫尺。

鲜红的血四处飞溅。到底是对方的血,还是自己的血,叶修已经不在意了。他挥动着长枪,杀出了一条血路。

 

……惟愿马革裹尸还,如是而已。

 

“还不是时候呢,老韩。”

叶修喃喃自语着,透过被血染红了一半的视野,看见了正在张弓的汗王的背影。

 

 

韩文清手握陌刀,站在长崧关下方阵的最前方。战鼓在他们身后稳定地响着,震动着他们的心跳,调谐着他们的呼吸。这是他一手训练出来的精兵,而今天到底有多少人会死在这一战中?

韩文清不愿去想这个问题。他握紧陌刀,挺直身躯,像一座铁塔那样矗立在长崧关前。他显得那样沉稳和从容,所有看到他的人都会坚信,今天,没有一个人能越过他手下的陌刀。

而狄人已经开始了进攻。

骑兵犹如一股黑色的潮水撞击着大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高扬的战刀反射着烁烁寒光,犹如狼群露出的獠牙。在北狄的军队面前,韩文清的军阵就像一块细小的礁石,下一刻就要被浪潮吞没撕碎。

然而鼓声正响着。

在骑兵的轰鸣声中,鼓声如同一缕断续不绝的线,系在每个人的心上。

近了。

土的气息和血的气息几乎要化作实质撕裂他们。鼓声和马蹄声交缠着,而一切似乎都没办法将心跳声全然地

二百步。一百五十步。一百步——

韩文清手中紧握陌刀,喝道:

“放箭——!”

箭群如同一群飞蝗那样扑向敌人。为首的骑兵挥动着长刀打去这箭支——有几个人落下了马,然而更多的骑兵顶了上来。

“放箭!”

又一波箭雨撒下,可是光靠箭是永远拦不住他们的,而现在只剩下五十步不到:甚至没有第三次射箭的余裕。

九尾银纛下,汗王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他高高扬起长刀,喝道:“杀——!”

然而容军的阵形再变。弓箭手们退到后方,盾牌依次让开,一支重甲步兵手持长刀,刀光硕硕,犹如一堵高墙一样,迎上了骑兵们的锋芒。

“陌刀……”

汗王的微笑消失了。这种长刀极长,能劈砍,从下刺马,算是重甲对轻骑最善也最厉的应对。可是这韩文清怎么竟然能训练出这么一支战队!

狄人的骑兵没有缓下脚步,他们高声呼喝着冲向刀阵,像海浪九死不悔地冲向礁石一般。而在震天的杀声之中,容朝的军鼓仍然持续地、稳定地响着,像一颗坚忍不拔地跳动着的心。

咚。咚。咚。

近了。更近了。韩文清大喝一声,手中陌刀划出一道银弧:一道血线高高飙起,那失去了头颅的骏马仍然惯性地奔跑了几步才带着身上挣扎不开的骑兵一同倒下,在乱军之中转瞬就失去了性命。这可怖的一幕并没能震慑住杀红了眼的人们。刀和刀交错着。血和血重叠着。狄人的尸体和容军的尸体摞在一起。然而这微薄的、看似不堪一击的阵线,并没有后退一步。

汗王的眼睛已经红了。九尾银纛下的气氛诡异而紧张,他像羚羊嗅到猛兽的气味一样警觉起来:多罗部的首领是否已经扶着弯刀?紧那罗部的首领是否和他的副将说了什么?不。是他多虑了。他是这九尾银纛的主人,是长生天钟爱的大汗,所想要的东西未曾错过,大小战役未尝一败——他眯起眼睛,如同指挥一场必胜的战役那般扬鞭指向城楼,喝令:“射他鼓手。”

弓手们纷纷举箭,瞄准远处城楼。然而距离毕竟太远,箭雨甚至刚过半途就像一片无力的落叶那样跌落下来。南蛮子们藏得够好。汗王甩开大氅,策马而前,丢下两个斩钉截铁的字:

“取弓。”

那是曾经陪他南征北战的一张弓。他日渐衰老,这弓却没有老,依然硬挺又柔软。在汗王仍然冲锋陷阵的时候这弓从未离开过他左右,直至现在也依然挂在他的帐中,好让人都要提起那一年赛会上大汗一箭射下两只金雕的精妙箭术。他立在马上,轻勾一下弓弦,那清越的响声如同长生天送来的吉兆。

咚。咚。咚。

鼓响着。挥动鼓槌的兵卒并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瞄准了他。汗王怀着猎手的隐秘优越感拉开了弓弦,指尖传来熟稔的感觉——没错,他是老了,可没有别人想得老得那么厉害,尽管他能够听见肌肉和筋腱像这张弓一样发出隐秘的、不堪重负一般的轻微呻吟,然而他确信自己能射得中。

汗王眯着眼睛瞄准远方城楼上那一个小小的点,然后缓缓抬起箭尖指向蓝天。

咚。咚。咚。咚。

他已经看到了对方的鼓手倒下,战阵溃退,他的儿郎冲进关口欢庆胜利。他看到无数的金银财宝华屋美婢,看见他的帝国延伸到太阳所照射到的每一个角落。他没有听到身后忽然涌起的骚乱,而只是噙着一丝自信的微笑,放开了弓弦。

箭旋转着,轻巧地划过清寒的高空。大汗还没有从那一瞬间的幻象中清醒过来,就忽然感到了一阵剧痛。

他缓缓低下头,看到了一截雪亮的枪尖透出自己的胸膛。

 

那一瞬间:

城楼上的张新杰从倒下的鼓手手中接过了鼓槌,

鏖战中的韩文清一刀斩落了对面骑手的头颅,

从后方突入的叶修将手中千机从大汗胸膛中抽回,

而九尾银纛下的邱非怒吼着,抄起了长枪朝向他的老师攻去。

“大汗!大汗没了!”

有人喊了出来。那句话像是一朵投入干草堆里的火星一样,转瞬之间便燃烧起来。骑兵们勒住了马匹,惊恐不定地回头,而九尾银纛下的各部首领们似乎都有了自己的主意——他们手按马刀虎视眈眈地看着对方,再不在意前方的形势:这也许是个夺取大纛的好时机。

可是谁都不愿做最先出头的那一个。一种异常的凝重笼罩了他们。在这所有人都飞速地转动着思绪的时候,只剩下了邱非和叶修还在厮杀。

这两个人的招式甚至是相似的。

摩诃部少年首领所有的枪法皆尽来自眼前的男人,可现在他根本想不起这一点。他能做的全部便是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攻击,丝毫不顾自己破绽大开。

这个人怎么能——怎么能——

他的虎口裂开了,血流到了枪柄上。可是他的脑子已经被这意外的事实烧灼成一片空白。他现在只能看得见叶修。可是他已经分辨不出来叶修面上的表情究竟意味着什么。

也许有一瞬间,邱非想到了自己的死——他的枪术还太过稚嫩。但结局确是相反的。叶修一闪而过的破绽被他捕捉到了,长枪沿着胁下盔甲的缝隙刺了进去。

那一刻邱非甚至不敢相信这是最终的结局。现在叶修离他如此之近,以至于他能够清晰地、在战吼和杀声之间听见男人的一声低语:

“带着大家回去吧。”

邱非整个人颤抖起来,像一片风中的落叶。他哆哆嗦嗦地抽回长枪,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叶修猛地一推,两人分了开来。

狄人呼喝着想要抓住这个刺杀汗王的凶手。然而叶修的马嘶鸣着,高高扬起前蹄,然后便载着身上的男人朝向长崧关而去。

“他已经死了。让他去吧。”

邱非说。他的手仍在颤抖着,可是他整个人却在那一刻多了一股不可掩饰的魄力。他环顾身后的诸部首领,道:“各位,我们是否要撤军为汗王发丧?”

“都已经打到这个份上,不如就把长崧关拿到手里。”紧那罗的首领多少带一点志得意满。

“说得轻松!”迦楼首领嗤了一声,“前几日攻城的不是你!”

“容军好容易开城出来……”

“偏偏韩文清难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定,偏偏就在这一刻,忽然传来了三声炮响。

长崧关的城门豁然而开,三支骑兵呈品字形,从关中突进而出,冲向了久攻不下军心浮动的北狄军队。当头一面黑色大旗招展开来,正是一个斗大的“周”字。

诸部首领还未反应过来,却已是三箭连环而来,虽有先后,却几乎同至,将那招摇的九尾银纛射下了三根下去。那弓手一身素铠,娇小玲珑,眉目如画,却带一股凛凛英气,跃马扬弓,叱道:“大容太子亲至,尔等狄人,还不见降!”而她身边之人身被乌甲,手中双枪矫若游龙一般,竟无人可撄其锋,偏偏面上还戴着一张鬼神一般的铜面具,直教人望之胆丧。

狄人本已被汗王阵亡的消息搞得心头惶惶,眼见容军军势盛大,哪里还有心抵抗,被骑兵当头一冲,已是阵型散乱。各部首领此时那还顾得上什么,纷纷传令撤退。容军自然不肯放过这机会,自然随之追杀了出去。

顷刻之间,战局陡转,仿佛转瞬之间,长崧关前,便已只剩下残兵败将。韩文清喘着粗气,拄着刀立在阵前——他这一次为了搏杀,只披重甲,并未上马,竟是关在人在、关亡人亡的打算。尽管出关之前就已经知道援军正在日夜兼程而来,然而这毕竟是一场以身为饵的豪赌。狄人和他的兵士,曾经活着的,现在都已经倒在这里了,血几乎要积成河流。

这不是他经历过最惨烈的战争,但韩文清却第一次感到这么疲惫,就仿佛如果放开了手中的刀,他就也会倒在地上一般。但是他不会倒。即使他死了,也不会倒下。

忽然有銮铃声慢慢地接近了。韩文清抬起头,看见大军过后的尘烟里,有一匹马慢慢地走过来。它眼见是受了些伤,走得极慢,却坚定不移地朝这边走过来。

韩文清觉得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耳边轰然炸响。

他看错了吗?那个人——

然而马儿却先认出了昔日的主人。它一声长嘶,小步奔跑过来,亲昵地垂下脖颈蹭着韩文清的脸颊。而男人几近迟钝地伸出手,安慰地拍抚着它的脖颈,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凝固在马背身上驮着的那个人。

那人显然已是受伤得重了,两支箭斜斜插在他的身后,却不知道射中了要害没有。血沿着马鞍流下来,几乎将鞍子都染做了暗色。

就算面对着北狄的千军万马,韩文清也没有像这一刻那样更接近“恐惧”二字。他定一定神,举起手去试探男人的脉搏。

然而这动作终究是没有完成。

那人费力地、转过些头来,露出一只眼睛来。血已经染红了他的面颊,然而他仍带一点惯常的、疏懒有余紧张不足的笑意,说:

 

“老韩。”



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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