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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仅有故事而已。

【喻叶】图南

《浮舟》合志稿。

因为试着捉摸某种调子,而形成了相当惴惴不安的一篇,承蒙主催好意未尝嫌弃。


 

1.

 

国家队领队和队长住一间屋子,这安排没人反驳,除了被分到和黄少天一个屋的王杰希。

住了一晚上之后魔术师表示喻文州你家孩子你领走,而新出炉的国家队队长微笑表示:当初是谁不要当队长要不要我们现在换一下?

王杰希默然无声凝视着他,左眼写着“谴”右眼写着“责”。喻文州微笑不动如山,不及陈述队长职责一二三四,就看叶修睡眼惺忪地从走廊另一边走来:“你俩戳这儿做什么呢?”

王杰希看看喻文州又看看叶修,也不知道那双大小眼看破什么天机,丢下“那就这样吧”,转身回屋——不,看那动作是向机房去,显然不到最后一刻王杰希是不会屈从于黄少天连绵不绝的噪音污染的。

而叶修恰好走到喻文州身后。他随随便便穿了件棉质T恤,布料柔软,松松垮垮挂在身上,显得愈发站没站相;头发倒是刚刚打理过,虽然一个精神的发型也救不回满脸写着“想睡”的三十岁大龄青年。喻文州站在宾馆的冷气中间,一瞬间确信男人的体温如同可感的场域一般贴近自己,但这种确信大抵都是错觉作怪。

他转过头,依然是无懈可击的微笑表情,说:“王杰希不想和你住一间。”

“哦——”

叶修拖长声,从兜里掏出门卡走进去。喻文州跟在他后面,感觉叶修比赛季结束的时候又瘦了一点:听说回家之后天天被他爹督着跑圈、大约赘肉渐渐往肌肉方向转换而减少了维度,又或许他随意抓来的这件T恤号码太大。

将自己关在楼下机房看了快一天比赛视频的男人直接坐在自己床上,倦得像是随时能睡过去,然而刚才那个话题仍然浮在空中,等着他接下去:“哥除了抽烟不比黄少天安静多啦……”

“我和他说要换就把队长的头衔也换了。”喻文州说,坐回桌前。笔记本电脑里媒体采访须知刚刚做到一半,他得考虑怎样写才能既不捅娄子又让绝大多数人没什么怨言。在他思绪渐渐飘走的时候的时候叶修又嘀咕了一句:

“文州你什么时候这么谦让……?”

他回过头,想说什么,却看见男人睡着的脸。他就这么倒在床上,被子没盖衣服没脱甚至连枕头也没拖下来,分分秒就睡着了。

他站在那里看了叶修一会儿。人的睡脸给人的印象总是不太一样,因为遮掩住眼神的缘故,总大多会显得更孩子气一点。叶修也是,至少这时绝对看不出来他能以一己之力将荣耀游戏搅得鸡飞狗跳,看不出这个男人曾经创造了联赛里三十七连胜的奇迹,也看不出他现在已经三十岁。似乎打游戏的人都会显得年轻一点。

这不是喻文州第一次看到叶修睡着的样子。不,第一次甚至不是在集训开始的时候:尽管他们从未同队过。

 

那是某一年的全明星周末,蓝雨老板拍板给大家订下豪华酒店,众人大喜过望,也不免感叹老板什么时候这么大手笔。事实是等他们到了酒店大堂,等着领队办入住手续的时候,就看见外面一辆大巴,拉来了嘉世的队员。

这想当然是一场嘴仗。黄少天蹦起来叫着叶秋PKPK的时候,喻文州想起上次去联盟总部时候在宣传架上看到这家酒店的传单,多少有点明白俱乐部联盟和这家酒店暗地里的关联。不过全明星周末总是没什么杀气,而蓝雨和嘉世的关系还算不错——至少没有嘉世和霸图那样的夙怨。是的,那时候微草还未拿下第五个总冠军,而令庙药两家反目成仇的第六赛季尚在不远的未来。

总之喻文州觉得这是没什么坏处的。依照队长的礼节他走过去拉住黄少天并和叶修寒暄:舟车劳顿,一路辛苦。

叶修说了什么他想不太起来了。之后两天都是全明星赛程,虽然娱乐成分居多,但好歹也是正事。比赛结束之后两家俱乐部包了顶楼酒吧联欢,一帮嘴上没毛的半大小子抱着无酒精饮料吹逼,在联盟第一美人前一个两个都像小公鸡似的。蓝雨历来阳盛阴衰,此种状况并非不可想象。喻文州可以暂时卸下队长的架子,在吧台边坐下,向调酒师要了杯低度的鸡尾酒。

而此时好容易从黄少天那边挣脱出来的叶修溜过来,坐在他身边吧台凳上。

抽支烟,不介意吧?

喻文州比个请便的手势。于是叶修点一支烟,又问:你抽吗?

喻文州礼貌摇头谢绝,叶修兀自吞云吐雾,然后他们说了一些什么——大约是联盟的事。意外的是,那些对话都并没有在喻文州记忆中留下印记。他注意到的是叶修的手:修长的手指,整齐的指甲,可以看到潜伏于皮下的血管,在吧台暖黄的射灯光芒中竟显得柔和,和它们所创造的奇迹并无关系一般。他肯定没有一直盯着看(一瞥,也许),可唯有那段记忆留存下来,以至于他忘记了叶修是怎样拿错了他面前的酒的。

那时候酒吧里的其他人仍在喧闹着,对惯于熬夜的职业选手们而言夜晚刚刚开始——而叶修明显已经醉了。鬼使神差一般,他问:要不要回去休息?

叶修点点头,似乎一多半只是本能反应。

于是他带着他离开酒吧。有个队员问了一句,他说,叶神不大舒服,我送他回去。叶修什么也没说,微微笑着的样子几近纯良,和他清醒时候完全不同,似乎跟着喻文州走这件事也如雏鸟跟上破壳后第一眼见到的生物一般。两人进了电梯,喻文州开玩笑说叶神你不怕我是坏人啊?

叶修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才认出来他一样,说:文州。

喻文州叹了口气,不再和醉鬼计较。他将叶修送回他的房间,青年倒在床上,不一会儿便睡着了。他站在床边,凝视着沉睡的对手,这个站在联盟顶端的男人、无法攀越的高峰,可是他睡着的样子让人想不起这些。

 

——就和现在一般。

喻文州就这么站在床边看着叶修,直到男人因为不舒服一般皱着眉头转动了身子才叹口气,俯下身去。

 

 

 

2.

 

 

“谢啦。”

叶修第二天一早起来道。

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塞进被子里,头底下也垫了枕头。他自觉还没有这么高明的在睡梦中铺床的能力,所以只能是同屋的人帮忙。

喻文州叼着牙刷从浴室里探出头,含糊地“嗯”一声,又说:“今天上午要拍证件照。”

“唔?”叶修好像还没全清醒,喻文州已经回去漱口,他才从脑中回忆起这件事,“这么麻烦。”

浴室里传来一阵水声,然后喻文州才出声道:“出国比赛,要办签证。”

其实不光是签证,各种表格申请也得用,而且还要放大了挂在电竞中心的墙上做宣传用——这些喻文州都没说,而且估计叶修也不在意。

“时间不多了啊。”叶修扳着手指算。

“没信心?”

喻文州从浴室里出来问他。

“跟我有什么关系,这是你们的比赛。”叶修说得非常义正辞严,而喻文州也就没有问他那为什么你要天天研究敌队视频。第一次的世邀赛来得太凑巧:它传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说荣耀将会有国际赛事,而漫长的等待又让人渐渐失去信心,对这一传言嗤之以鼻。偏偏在叶修宣告退役之后,它没有一点铺垫地来了。

喻文州拿不住叶修是否对此感到后悔。若是设身处地地想一下,他会后悔不能参加比赛;但是能够做出退役的决定也绝非一时冲动——所以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喻文州也不会去问叶修,这是他惯常待人处事的方式。

等到他将自己打理好之后叶修才从浴室里出来。男人冲了个战斗澡,头发刚吹干,显得有点毛茸茸的,令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了五岁有余。西服和队服集训第一天就发了下来,叶修平时显然不怎么穿正装——职业选手里没几个穿正装的,而之前他又不露脸,显然西装的出场机会更少;因此弄到最后和领带很是搏斗了一番。

“这样不对。”喻文州觉得指望叶修是赶不上集合时间了,于是出言指导,“那边要压过去……”

叶修看一眼喻文州整整齐齐的温莎结,扯着自己就是不往一起凑的领带:“帮个忙吧。”

喻文州说:“我就帮一次,你得记住了。”

他走到镜子前,并没有面对叶修,而是站在叶修身后将手绕过他——这样方便叶修记住动作,也将两人距离拉得很近,近到他能辨出叶修的洗发水味道,大约是雪松和丝柏的混合。于是他低下眼,掩去眼中情绪,手指飞快地在领带上编织,然后松手后退交由叶修自己调整。叶修从镜子里盯着他:“完全没记住。”

“下次自己看视频吧。”喻文州说着看一下表,“该下去了,再晚些就吃不上早饭了。”

 

刚到宾馆自助餐厅的时候黄少天就三步两步从后面赶上来:“队长你怎么这么半天才下来?”一边说话还一边瞥身后,看见王杰希不在才舒了口气,拉着喻文州就走了——也没跟叶修打招呼,“大眼昨天找你换屋子了没?”

“他不愿意和叶修一屋,我也没办法啊。”喻文州微笑道。

“啊——!”黄少天显然有点炸毛,“不行啊我要疯了,我要想办法换房间,我跟你说啊大眼这个人忒神叨,回屋就不让我说话说是要睡觉,老天他又不是张新杰,而且我跟你说他根本没睡明明在那边看书……”

叶修落后一步走在他们后面,听到这个说:“黄少天,服从组织纪律啊,别天天张罗换房,团结友爱知道不?”

黄少天显然贼心不死:“叶修要不然我去你那屋,你让队长去我那边?”

 “免了,我还想多睡会儿。”叶修冷酷无情地拒绝了换房要求,“之所以这么安排房间就是为了培养默契,你再不乐意就把你换到张新杰屋里去。”

黄少天连忙摇头,表示11点上床睡觉这事绝对不可接受。眼看叶修态度异常坚决,他连忙转向喻文州,仿佛能从队长那边获取一些同情票似的。

喻文州十分感动队友情谊然而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他。

 “听队里安排吧。”

黄少天表示队长你不爱我了,垂头丧气地走了。叶修等他走远才问:“你怎么不告诉他到了瑞士要重新分房间,他能一人占个单间?”

喻文州说:“不想让他得意太早。”

叶修耸耸肩,拿了托盘去取早餐,恰好苏沐橙和楚云秀在一旁,招手让他过去坐了。喻文州瞥见这一幕,最终端着早餐坐到黄少天边上了。

 

之后摄影师就来了。一堆职业选手平时穿T恤运动衫习惯了,除了张新杰肖时钦这种规矩人,几个年纪小的好动的套在西服里都别扭。不过人靠衣装,这套西服也不知道是联盟找了哪个赞助商赞助的,大家穿起来相当有模有样,绝无中〇村卖电脑的推销员之嫌。而联盟也没准备浪费这套西服,除了证件照之外还要拍全身宣传照,一个两个被指挥得战战兢兢如同机器人,笑得僵硬了还要被打回去重笑。

叶修拍完证件照坐在一边,看苏沐橙和楚云秀在那边拍宣传照。女生的镜头感显然比一帮大老爷们好得不止一点半点,不一会儿就完成任务下来纳凉。恰好下一个轮到方锐,站在一旁等待的喻文州就听见这三位就开始相当没有队友爱地点评起方锐的姿势:

“太猥琐了。”

“从里到外透出一股盗贼的气息,这是转职了之后还没适应吗?”

“你们是觉得我听不见吗!”方锐抗议。

倒是苏沐橙瞥了一眼叶修的领带,问:“今天的领带不是你自己打的?”

“你怎么知道?”叶修问。

“你除了用假领带还会什么打法?以前稍微正规一点的场合不都是我帮你打领带吗?”苏沐橙说,“这个结挺好看的。”

叶修伸手摸了摸:“有吗?”

那之后两人又说了什么,但喻文州没有继续听下去。他稍微错开几步,好像突然对摄影师手中的相机感兴趣似的。

那天后来的大多数事件平常得不值一提。只是最后摄影师让联盟四大战术师合影的时候,肖时钦说着自己辈分低站在后面,让叶喻张三人坐在前面沙发上。这样肯定是叶修坐在中间。喻文州坐下的时候特地往边上靠了一靠,摄影师赞赏了一下他的举动,说队长很懂得构图嘛。叶修瞥了他一眼,说:喻队长懂的事情很多。喻文州只是笑,没接话。总之叶修有的没的放个嘲讽是正常的,喻文州涵养好不接话也是正常的,没人在意。

摄影师拍了几张,怎么拍怎么不对,尤其是张新杰那么耿直地盯着镜头,总觉得比起“优雅的战术大师合照”更像是“怎么还没到饭点”的质问。最终摄影师妥协了让张新杰端个茶杯(好在年轻,端不出老干部感)稍微低一下头,并表示拍完这张就吃饭。

于是拍摄顺利,皆大欢喜。众人一哄而散奔向餐厅如同中学午休时候。喻文州倒是不着急,慢慢走在后头。

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叶修的背影,直到他的室友消失在餐厅的人群之中。

 

第二天他们几个战术挂的聚起来讨论战术。其实也不过就是看叶修剪辑出来的合集,分析一下有几个值得注意的对手。这其实比较浮光掠影,毕竟对外国选手浮光掠影的认知和对国内这帮老伙计多年对战所培养的熟稔完全不能比。而有一些战术也是他们不太用的——或者之前用过,却在外国选手那里翻出花来的。几个人一边看一边在心里做笔记,顺便聊一下之前俱乐部的国外交流经历。霸图曾经和日韩俱乐部有过友谊赛;蓝雨和东南亚的俱乐部有过交流,但是它们并未进入这次邀请赛;雷霆没怎么参加过这种友谊赛。嘉世——“老板不肯出钱”,叶修是这么总结的。

“某种意义上,世邀赛来得太晚。但是也可以说来得正好。”喻文州说,“荣耀在外国铺开的速度还是比国内晚了许多。”

“但是欧洲那边可能交流更多。这是他们的优势。”肖时钦说。

“其实只要看清对手的个性,就更容易理解他们的战术。”喻文州下意识转了一下手中的笔,“或者反过来说,对于战术的分析都会落到对于人的理解上。”

“时间太紧迫了。”张新杰说,并没有否定喻文州的说法。

而喻文州觉得叶修似乎看了一眼他。或许不该说刚才那句话的,他想,但是那句话也没有什么问题。战术大师某种程度上都是在猜心,你猜我也猜,这就是心脏圈的常态。

但是……

喻文州又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叶修。他想刚才大约是错觉,更何况他坐在离叶修最远的一端。

大约最近是太紧张了。

 

那天晚上喻文州独自留在机房做基础练习,一个不小心错过了时间,很晚才回去。他轻手轻脚打开屋门,进去才发现叶修正坐在桌前敲着电脑,却没开灯。

他叹口气将灯打开:“关着灯看屏幕对视力不好。小心黄斑变性。”

叶修伸了个懒腰,道:“忘记了。”

喻文州将手机放在床头,然后拿了衣服去洗漱。在经过叶修的时候,他似乎听到对方问了一句话:

“你在躲我吗?”

一时喻文州不太确定叶修刚才是否真的说了什么。他转过身,看见他的室友仍然坐在电脑前面,目光挪动都没有挪动一下。他觉得这不太像叶修的一贯作风,或许是他听错了,或许他应该问一下你刚才说了什么。但是鬼使神差一般,他说:

“没有。”

叶修“哦”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头,屏幕的光将他的脸映上一层蓝光。过一会儿他说:

“早点睡吧,队长。明天早晨还有新闻发布会。”

“你也是。”

“哦对了……”叶修慢吞吞合上电脑,说,“我还是没学会领带怎么打。明天就拜托了。”

本来走到浴室门口的喻文州稍微停了一下,然后说:“好啊。没问题。”

像是完全想不起来昨天还曾经义正辞严说过“只帮一次”。

 

 

 

3.

 

 

喻文州并不是第一次来到苏黎世。在他考上市里的好高中时家人曾经为了奖励他参加了一次来欧洲的旅行团——特意挑了有苏黎世这站的。在自由活动时间母亲特地带他去参观ETH,毕竟这座大学的建筑系享有盛名。那时候他的第一志愿仍然是成为建筑师,和现在截然不同。

然而当年的记忆早已经淡漠了,即使他再一次踏上苏黎世的地面,也只剩下若是而非的零碎片段。一切仿佛都随着他生命轨迹的转变淡漠了颜色,似乎那一次旅行除了一点阴暗欲雨的天气之外便什么也不存在了。他第二次来到苏黎世和许久之前的设想不同——不是为了进修或学位,而是为了荣耀。

他想,这大概可以算是一个回答。

 

事实上这短暂的惆怅很快就被驱散了。在比赛面前一切都得让路,无论是对于家人的细小回忆还是这些天重新浮上水面的问题。大脑中的一切似乎只剩下比赛:思考、战术、情报,可能的应变……表面上看中国队一路顺风顺水,但事实上没有哪一场胜利是轻取的。喻文州觉得这几天自己仿佛浮在云上,忙碌,冷静,没有一点犹豫一般,他都不知道真正的那个“自己”去了哪里。但每个人都是这样,他知道这点,就像叶修——他甚至不知道这些天对方究竟睡了几个小时。选手要保证睡眠,但领队并不需要,有时候他睡前走过机房,看见里面的灯还亮着,偶尔传来键盘的敲打声。

他知道那是谁,但从未推门进去过。

 

决赛前他们有了一天宝贵的休息日,队里没有安排任何的训练日程,只让大家好好放松。不少选手选择去做SPA放松一下肌肉——虽然看起来运动的只是手指,实际这么多天坐下来,全身都是绷着的,肩颈硬得像石头。王杰希和张新杰在公用区域找了张桌子下五子棋:落子很快,一旦输了就重来,比起下棋更像是放空大脑。喻文州也没有在屋里待着——叶修仍在睡觉,他自己下楼去吃了早餐回来便捡了张沙发坐下来,翻看自己的随身笔记本,下意识地拿着惯用的铅笔涂抹着。

倒是不一会儿出去慢跑的黄少天回来了,看见喻文州就跑过来打招呼:“队长队长……哎,队长你还会画画啊?”无意中瞥到喻文州笔记本的黄少天惊讶地道,如同发现了新大陆。

“原来学过一段时间。”

“哇,这个真不错……”黄少天在这边大呼小叫地感叹,屋里本来休息的其他人也过来了,王杰希看了一会儿问:“学过素描?”

“好多年不动笔,底子都耗得差不多了。”

“准备艺考?”王杰希挑了挑眉毛,又问,“建筑?”

“家里是这么想过。”

“秀才啊。”边上的张佳乐感叹一句。

喻文州任大家看完才合上本子:“乱画的,不算什么。”

“我还没看——你们在看什么?”

叶修的声音忽然在人群外面响起。喻文州还没反应过来,某人已经走过来直接拎过他手中的本子,沿着书签绳打开被大家围观的那一页:“这不是技术不错吗?”

喻文州起身,微笑着将本子拿回来:“多谢啊。”

叶修挑了挑眉,没再接话,反而转过去问:“都休息得怎么样啊?如果心静不下来推荐大家去慢跑,跑个十公里肯定心情平静。”

“得了吧老叶就你那样能坐着不站着的,你能跑十公里?”刚跑完步的黄少天显然觉得叶修在吹牛。

“我可没说我要跑,”叶修说着坐到沙发上,“这不是怕有些人心理焦虑压力过大明天发挥失常吗?”

“靠靠靠叶修你在说谁,跟我去PK一把我告诉你什么叫心理焦虑压力过大……”

事实上叶修也不过就是放放大家都习惯的垃圾话,一旦和黄少天进入斗嘴模式之后大家也就该做什么做什么去了。喻文州在边上看了一会儿,确定两人只是日常嘴炮之后就回去了,倒在床上才感到一阵疲惫。

没被发现。

他想,将笔记本压在枕头下面。

忽然房门响了一声。叶修的脚步由远及近——他闭着眼睛装睡,然后听见对方的声音:

“对不起。没有翻你笔记本的意思。”

喻文州睁开眼睛看着坐在对面的叶修,定一定神,说:“怎么这么突然……”

“叫我们的喻队生气可是件不容易的事情。”叶修说,似乎带一点笑意,“我这不就来赔罪了吗?”

“……我没生气。”喻文州说。

叶修倒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深究的意思,而是转了个话题:“紧张吗?”

“怎么可能不紧张。你呢?”

“我紧张也没用,所以反而可以紧张一下了。”叶修说着也躺下来。不大的房间里,一时两人各躺在一张床上,谁也没有看谁。似乎此时的一切,都是等待着明天的一瞬。

“赢了就是世界冠军。”喻文州说,“输了就要挨骂,大概也就是这样而已。”

“你以为还是唯金牌论啊。”叶修吐槽。

“谁不想赢呢?”

“嗯,没错,估计对手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喻文州翻了个身面对着叶修:“和我商量这些你不怕我更紧张?”

叶修也翻过身来:“和你商量有什么可怕的。不和我说你心里就不想这些了吗?”

喻文州点头,诚恳道:“想。”

“没事的。”叶修顿了一下又说,“依我看能赢。”

“你把我当兴欣的小孩子了吗?”

“对他们我不会这么说。不信你问沐橙。”

喻文州看了他一会儿,索性又翻身回去,扯了枕头垫在身后靠着,看着宾馆对面墙上的一副装饰画:“当年家里让我考建筑。我自己也想过要当建筑师。那时候和我一个画室的同学,有些已经读研了,还有一个就在这儿……我当年也很想来这边的学校的。”

“现在呢?”

“我觉得打荣耀真好。”

喻文州说,他说出这句话才发现原来这个回答一直在这里。他早已经不后悔、不惋惜、不去想象另一种可能了,但是他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心里原来藏着这样一种骄傲。

不是因为比较。也不是因为家人的期盼或取得的成就。

只是单纯因为荣耀这件事本身而喜悦。

“真巧。”他听见叶修说,“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没有再说什么。远处的湖面上有云渐渐聚集起来,似在等待着一场将来的暴雨,又或者一个万里无云的好日子。

 

 

第二天,他们获胜了。

 

 

4.

 

第一次拿到世界冠军的那天晚上简直是一场混乱。喻文州觉得上一秒他还在背颁奖后接受采访的致辞,下一秒就被拉到灌酒的行列中——三瓶雪碧兑半瓶啤酒也是酒,没毛病。这个时候大家似乎都忘了平时的矜持也忘了之前身为对手的多年积怨,干了一杯酒就可以勾肩搭背,两杯就是朋友,三杯就是兄弟,之前同队的不同队的跳槽的转会的恩怨早已经不知何处去了。

可惜喻文州首当其冲(叶修被灌了一杯就直接瘫了,被搬到一边的椅子上去休息了),敬酒络绎不绝,偏偏他酒量还不错,一不会脸红二不会一杯倒,到最后反而喝多了,坐在叶修身边,谁拉他也不起来了。

那天晚上最后是怎么睡着的他也忘记了。睡到半夜喻文州奇怪地做了一个梦:他在楼下机房里面做基础练习,偏偏有一个地方怎么也跳不过去。他反复跳,反复跳,像是被卡死了一样纠缠在那里,到最后身后的门砰地一声被打开,叶修进来说喻文州你在干什么,要迟到了!

他猛地一下子坐起来,看到满屋子黑暗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太好了比赛还没开始,然后理智才慢慢回笼,想起来他们已经拿到了冠军。这事大概是真的——他为了以防万一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还特意去门户网站看了看新闻。没错,他的记忆没有骗他,一切确实是真的。

他慢慢倒回床上。身体累得厉害,但头脑却因为刚刚结束的比赛而兴奋着,无法回到睡眠的状态中去。他又打开手机,随便浏览了一会儿〇扑上的讨论区,可惜除了大量的散卡楼也并没有什么新闻。这时节国内也刚刚早晨,竟然连一个可以抓住谈话的人都没有。

喻文州又在黑暗里躺了一会儿,翻了几个身,忽然觉得肩膀下面有些硌。他伸手摸索一下,摸到自己的硬皮笔记本。他想了想,听了一会儿屋里另一个人均匀的呼吸——大约对方还在睡着,然后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桌子前面开了台灯。书签绳仍然夹在那天速写的那页,他慢慢将本子往前翻,在一连串的战术设计、资料笔记和日程之后,他翻到了那张图。

这是集训的第一天叶修睡着之后他偷偷画下来的。虽然很久没有拿笔,昔年的技术已经生疏,他还是选择了画下来——而成果也没有那么糟。谁也不会错认画上的人是谁。所以昨天他是真的慌张了:如果叶修看到的话,他会知道的。

但是叶修没有看到。

喻文州觉得喉咙有点干涩,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望。他已经成功地保存了这个秘密这么久了,他本以为这是可以做到的,但在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秘密沉重的分量,如同这深夜的黑暗,静谧而包容,却具有摧枯拉朽的实质。而叶修正睡在他的身后——毫无防备的,浑然不知的。秘密是一种隐秘的权力,它在知道的人和不知道的人之间建立起无形的等级秩序;因此知道秘密的人可以利用机会,可以穿过这段寂静来到另一个人的面前,可以用目光去勾勒他的轮廓、确定他的存在(贪婪如可借此占有他生命的短暂片刻),可以亲吻他。

喻文州后来觉得那一刻他一定是醉了。他没有思考这种行为的卑劣,也没有思考这是否伴随着危险,更不去考虑这是否合宜。那就像很久以前他第一次将叶修从酒吧送回房间:青年沉沉睡着,像是不会为简单的扰动而清醒。他在决定将人搬到床上去的时候不由凑近叶修的身体,不意外地闻到一种干净的肥皂气息和轻微的酒气。只不过是一杯酒而已啊,喻文州想。在那一个瞬间,鬼使神差一般,他低下头,亲吻了自己最好的对手——和朋友。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想着,坐在叶修的床边注视着他。现在他们都变了一点:微小的、不易被察觉的岁月正在他们身上削去当年的稚嫩,换上历经风霜的成熟;就像当年青涩的秘密也已经发酵成苦涩的酒浆。

可是仍然有一件事没有变。

喻文州想。

我爱着这个人。

他鬼使神差一样低下头,轻轻去吻了一下睡着的人。然而下一刻,叶修的眼睛睁开了。

他的声音这样切近地响起,以至于喻文州能感觉到气息的吹拂:

“喻文州?”

 

 

 

5.

 

在那一次意外(是的,很长时间里喻文州将其归为意外)发生之后,很长时间喻文州都不知道那个亲吻是基于何种理由。那一刻没有人知道,可以当做从未发生并顺理成章置入遗忘的深渊。在喝醉的时候人总会做出一些清醒时候无法理解的举动,这并不奇怪;毕竟人很多时候是无法理解自己的。或者说,越是理智的人,越难以相信自己也会有不能掌控的情绪。

而喻文州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冲动的、会被感情所驾驭的人。很长时间他都习惯了将一切置于把握之中,无论是作为一个优秀的学生,还是作为蓝雨的队长。而这短暂的一吻则是一次意外,一次逾矩,一次令人不知所以的经历,就仿佛骤然发现自己身上还潜藏着另一种可能:全然不在计划之中。

我喜欢叶修。

我喜欢叶修什么呢?

一直以来叶修于他是遥远的。他将他作为对手研究,这从他还未正式进入联盟时就开始了。当你研究一个人太久的时候你会比队友更了解他——因为队友之间需要的是默契和信任,只有对手才需要了解。他知道叶修在何种情况下会采取何种战略,预计他会采取怎样的攻势并制定相应的战略;而当对手越过了他预测的范畴的时候,他同时感到懊丧和惊喜——既因为自己的失误,也因为对方的出奇。太容易预测的人会变得无趣,但叶修显然不会落入这个范畴。他始终在喻文州的注意范围里闪烁,多少次,他不仅以他强悍的实力撕破喻文州精密的计算,也以过人的战术布下反制的陷阱,令得他们的交锋永远不落窠臼,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在荣耀的战场上,再没有一个人——喻文州是有自信这样宣称的——能够和他一样了解叶修。

而当你太过注意一个对手的时候,只有两种可能。

你们会变成宿敌,又或者你们会变成好友。

事实上,这两种结果并行不悖。

他了解叶修正如叶修了解他——不仅仅在荣耀的方面。战略和战术多少反映了一个人的性格,虽然大家不会去说,但是每一个人都会知道。在什么时候狡猾,在什么时候大胆,什么时候做出取舍,什么时候坚持不懈 。越是千钧一发的关头越能看出人的本性。喻文州意识到和自己不同,叶修是一个不惧别人误解的人。因为他在荣耀上的强大,一些简单的陈述被他说出来也似乎带有嘲讽的意味,但事实上他只是实话实说,懒得将其掩盖在考虑周到的社交措辞之后。在某种意义上,那甚至是带一点孩子气的。

孩子气——如果被人知道他这样评价联盟的叶神,恐怕不少人要跌掉眼镜。喻文州想,但是这并不是令人讨厌的性格。在场下和他相处起来很轻松——既然叶修是那个样子,自己也没有必要过分周旋客气。甚至喻文州是有一点点羡慕的,人总会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不是吗?

而那一天,终究是一次意外。

叶修是你的好友,你的宿敌,你了解并尊敬的对手,你暗自憧憬的前辈,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喻文州将这段记忆放在心底,几乎将它遗忘,只在很偶尔的时候,在和叶修见面的时候,它会像不甘心的小动物一样,伸出稚嫩的爪子抓挠两下。

但这无关紧要。

 

他一直这样认为,直到叶修第一次宣布退役。

这本应等于结束。

喻文州不会再在场上遇到叶修,也不用再去研究叶修的战术,他们之间的关系将会和所有退役和现役选手一样,渐渐疏远,冷淡,变成QQ上一个不会再亮起的头像,很多年后他们或许会在某个场合相遇,然后点一点头,说:你好。最近怎样?你的家人好吗?

这种想象令喻文州感到非常难受。他甚至对叶修退役的事实产生了一种隐秘的愤怒,这愤怒开始指向嘉世——谁都看出来叶修是被嘉世逼走的;最后却转而指向自己。他认真地想过叶修来到蓝雨的可能,但最后他意识到,他只是不愿意接受离别。

如果他们的关系不再是场上的对手,那么还是什么?他还想要构建起何种关系——何种关系能令他感到满足?

胸口的小兽再次伸出了爪子。

 

在兴欣通过了挑战赛之后,喻文州结束了季后赛的赛程,回到了家中。虽然要做的事情还有山一样多,但是现在他们可以暂时地休息。他的母亲倒是没考虑儿子的心情(她开明地觉得有个冠军就够了),直接指给他几个箱子让他好好收拾一下。

那是他来到蓝雨之后所逐年积累下的笔记和杂物,每次夏休期带回家之后就这样堆积在一起,不曾整理过。喻文州花了一整个下午将还有价值的笔记依次排列在书架上,直到找到最初的那一本在训练营写下的笔记。他翻动着页面,如同一个历史学家发现了多年前的档案,那些显得青涩的字、不成熟的笔记和异想天开的战术思考看起来都如此陌生,他竟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写过它们。在合上本子之前,有一页传单落了出来,他想要将它夹回去的时候,却意外在本子的最后发现了一幅被遗忘许久的素描。

那是电脑前的叶修。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他仍在蓝雨训练营时、第一次见到叶修之后凭着记忆留下的素描。它的笔触留住了那个年少的他,留住了关于建筑师的梦想的片爪只痕,也留住了一点未曾被发现的情绪,藏在后面的另一种事实。

现在回望一切都如此明了。

情绪也可如同北冥的鲲,潜藏在深海的海底,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慢慢化身为遮天蔽日的巨大鹏鸟。他意识到这是一直以来就在的:那些细小的、一瞬之间的吉光片羽,散落在记忆中的种种事实,竟然都可在一个名义一种情绪下得到概括。

这一认知令人战栗。

喻文州站在书架前,静静地凝视着那幅小小的素描,然后将它和心中的秘密一起放了回去。

这是不合时宜的。

他想。

叶修也未见得要回应他的感情:这种东西从来并非因循,也没有什么必定回答的规则。就像他之前那么久只肯将这感情当做意外一样——叶修也从未表露出可以接受同性恋情的倾向。

没有结果的事情就不应开始。

理智能决定的事情就不应交由感情。

他将这种感情放置在一边,期待多巴胺在十八个月后自行分解——但是他忘记了他们早就认识超过十八个月,而叶修已经再次回到联盟中了。

他并不能远离叶修。

 

日积月累之下秘密也在胸口滚起了雪球。喻文州以为他能保守秘密,却没有想到酒精会暂时模糊理智的防线,而年深日久的渴望也会具有绝大的力量。

 

 

6.

 

那天晚上之后喻文州和叶修就没怎么说过话——事实上也没什么时间说话。庆功宴第二天是新闻发布会,然后就要收拾行李往回赶,还要见缝插针挤出一点时间让大家去免税店购物——谁出来不得带一张妈妈姐姐的购物单啊。飞机上自然也不适合谈话,尤其是这种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下公开讨论的话题。甚至喻文州升起了一种侥幸的心理:也许叶修并不记得了,喝醉的时候人总是不那么清楚的;又或者他们都已经默认,当做没有发生过比较好。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他考虑过,但这结局太渺茫。

事实上叶修确实没有找他谈。他们落了地,受到了意想不到的接机待遇,直接被拉去开新闻招待会和庆功会。第二天在B市休整,晚上三家本地俱乐部合起来庆功。当然这时候就很节制了,一点酒见不到,和领导那一次大家尴尬清谈,和俱乐部这一席也好不了多少,好在吃的不错,即使是B市的海鲜也做出了风味。

喻文州席间出去洗手,某种意义上也是冷静一下。吃饭的时候自然领队和队长是挨着坐的,和叶修坐这么近难免有些紧张——他虽然寄望对方想不起来,但这希望更加渺茫。于是空气就难免有些尴尬,他也不知道这尴尬是自己的还是叶修的还是他以为是叶修的,又或者是两方叠加出来的尴尬。这很奇怪,大家都公认喻文州在联盟中最会做人,可是即使是他遇到恋爱的问题也顾此失彼,岂止不及他的一般水准,简直如同菜鸟一般。

他看一看镜子中的自己,表情还算平静,于是调头往回走。出来就看见叶修正双手插兜靠墙站在卫生间外:显然不是等着排队的。

“喻文州,我们谈谈。”

他说着,指了指走廊尽头的吸烟室。

 

该来的总是要来。

 

这时候夜已经深了,吸烟室里除了叶修和喻文州之外没有第三个人。吸烟室的落地窗映着B市的夜晚,过多的霓虹将夜色都染成一片淡红。这边似乎比吃饭的地方冷一点,又或者是夜色造成的错觉。

叶修靠在窗边的栏杆上,照例很闲散的样子,看不出一点要摊牌的意思,从兜里摸了烟,又向喻文州扬了扬烟盒:“来一根?”

喻文州其实不想要,但是觉得若非如此也只是更紧张,于是接了过来,捏在手里。叶修点着了烟,将打火机放在他们之间的高脚桌上。喻文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伸手去拿。

空气里一时只有袅袅飘散的烟雾,好像谁也不着急知道那个答案一样。最终还是喻文州先问了,声音中带一点略略的干涩:

“你知道?”

“知道一阵子了。”

喻文州意识到自己仍在微笑。这表情原来适合掩藏慌张——他还是第一天知道这点。你知道?什么时候?为什么不说?这些问题蜂拥而出如同夜雨声烦的文字泡一样拥满了整个思考图景,竟令他无法决定问哪一句好。

倒是叶修看着他的表情,笑了一下。

“得了,看你现在的表情就知道你的脑洞又开到千里万里去了。玩战术的人就是这点不好,心脏……”

喻文州有点尴尬。一瞬间他甚至有点恼恨起来——为什么这个时候不肯直截了当一点,早一点拒绝也可一别两宽,总好过他日再见面尴尬以对。

但是领队大人显然并没有遵从队长的战术设想。他埋头又抽了口烟,从脸色上也辨别不出来他究竟是在找合适的词汇,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半天才说:

“我在等你明白。”

喻文州心头刚刚涌起一阵苦涩,却听见叶修接了下去——眼睛里还带着一丝不能错认的狡黠。

“我也等自己想明白。”

这时候如果他还听不出言下之意他就不是喻文州了。显然,叶修又占领高地,布了个圈套,等着他不及平日水准地栽下来。他又被骗了一次。但是这没关系,现实中并没有速度不及这个因素,因此他可以照抄叶修的战术——

喻文州上前一步,继续了之前的那一个吻。

 

这一回他们都是清醒的。

而且彼此乐意。

 

End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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