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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王】薤露

《歧路》番外。多谢小风 @满目山河 帮忙捉虫。

文本实验的小段。一切OOC都是我的。



喻文州为相至七十岁而致仕。他为官清廉,不多的长物早已经运走,随马车而行的唯有一二家人老仆。虽然他为相日久,桃李遍于天下,离开京城之时却悄无声息,并没有令第二个人知道。后来喻相在给友人的书信里提到此次离别之事,只道:“人事已尽,各安天命,又何必徒惹伤心。”

他的车驾出城之时天色尚早。在郊外长亭稍作休憩之时,唯见远山碧色映着杨柳青青,候鸟自南而返。喻相从马车中望向长亭,望见一人静立于亭中,身披鹤氅,头戴纶巾,邈若神仙,仿佛昔年模样。凝目再看的时候,又复空无一人。

此时王杰希已辞世良久。后来喻相在信中提及此事,言及昔年去京,王相独于亭中相送,衣着神态,宛如所见。时过境迁,所见者究竟是故友的魂魄,还是旧事之幻景,已经无从而知。



在喻文州盛年之时,因与新帝政见不合故,一度左迁蓝州。

其时北疆战事方平,边市兴盛,始有中兴之相。从太子太傅之位拔擢上来的王杰希上万言书,条分缕析,欲革除昔年弊政,去冗兵冗员之痼疾。新帝嘉许,乃命王为中书门下平章事,总理新政。

此举一出,朝野大震。反对新政的上疏如同雪片一般,堆满了官家的案头,却只得到了浮于表面的安抚。被夺去了利益的臣子们不肯善罢甘休,于是携着他们的忧惧和焦虑,转向了同为丞相的喻文州。

和王杰希不同,喻相乃是先帝旧臣,素日宽厚和善,为先帝倚重的同时,也隐然成为旧党中马首是瞻的人物。昔年王杰希不事举业,游历燕赵之间,精研边事,还是喻相将昔年同窗举荐给当时的太子。因为了这样的一层关系,在喻相并未立刻对于新政做出表态的时候,有人便认为这是他和王相仍存昔年同窗之谊的缘故。更有人认为喻相不过明哲保身,失去了年少时在御史台面折廷议的魄力。而就在新政如火如荼地推行开来、旧党议论纷纷之时,喻相便驱车前往王相的府邸。

王杰希尚为太子府上宾客之时,曾经寄住在喻相家中,闲暇之时常以手谈为乐,于黑白交锋之间谈论国事,终夜不辍。而后王随太子起用,方独辟门户,而两人交往甚密,从无更改。喻文州登门之时,王杰希正在起草奏疏,听到喻文州来了,便取出昔日用以对弈的棋盘,请以上座。喻文州知道他的秉性,亦不客气,乃执黑而落子。

两人下到百五十手之前,竟无一语。棋盘上黑子白子交缠,竟入僵局。喻文州凝目棋局许久,下一手迟迟不肯落下。

王杰希见他如此,问:“喻相此来,可是已做了决定?”

喻文州颔首,道:“你仍是昔年想法。”

王杰希将手笼入袖中,道:“要除积年之弊,必以雷霆手段。现下北疆已定,若不趁机大张旗鼓改革内政,百年之内,恐怕都尚未再有这般时机。”

喻文州默然良久,道:“你做事太绝,只恐过犹不及。”

“昔日我们手谈至此时,我曾经讲过,有一日,你我意见的分歧将因为身在高位而势同水火。”王杰希道,“现在,你是否已经后悔将我引荐给当时的太子了吗?”

“也许。”喻文州手中棋子轻轻在盘侧敲了两下,然后才将黑子落在盘上劫争之处。

棋局以三劫连环而终。次日,喻相上疏谏言,言新政虽于朝政有利,唯操之国急,恐伤于人和。而帝王接到这样的谏言并没有做出任何表态。朝堂上的人们都敏锐地感觉到,新立的这位帝王,终究是要和他父亲所遗留下来的丞相渐渐疏远了。

此后喻文州因新党旧党之争而左迁,其端起于此,自可想见。


喻相第一次离开京城之时,朝中诸人揣度圣心,竟无人敢于送行。他行之郊外长亭之时,竟见到王杰希在此等候,着道冠而披鹤氅,犹如他将将来到京城、被喻文州引荐于当朝太子之时。家人尚犹疑,而喻相乃下车,执礼以见,意态开朗,不见颓然之色:“昔年和你共同游览过的故地,现在我将一个人重游了。”

“君必有起复之时。”

这话于王相口中说出来,听起来极像一种讽刺,后来被时人笔记记载,成为王相偏狭的证据之一。而当时听了这句话的喻文州却面露忧色,道:“我最担心你的,便是你不为自己的事情所打算。国之重器现在落于你的手上,还望君善自珍重。”

在两人刚刚离开书院之时,满怀着豪情壮志,在名山大川之间恣意畅游,指点昔年战役所在、谈论民风及时政,没有一点拘束。而两人将至千波湖时,听闻增开恩科的消息喻文州决定投身举业,而王杰希选择继续游历,两人遂分道而行。当时喻文州与王杰希告别,便说了类似的嘱咐。少年时王杰希好易数,曾经推演自己的命数,凡三次,皆得不寿之局;不过他生性旷达,并不将卜算的结果放在心上,反而是喻文州听说之后,便经常怀有忧虑,劝说他多加保重。

这些昔年旧事,是否在此刻的王相心中引起了少有的怀旧之感呢?他对着将要远行的老友道:“若得功成身退之年,愿于你同往千波湖侧,做一个钓鱼的老翁。”

“自当虚席以待。”喻文州含笑而道。

两人就此分别。喻相南行,至驿站,忽闻有人作歌曰:

薤上露,

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复落,

人死一去何时归!

喻相侧耳静听许久,道:“此乃不祥之兆。”家人听到,以为喻相在感慨自己的际遇,竟有闻之泪下者。而喻相面色沉晦,不复一言。后七年,逢大旱,赤地千里,朝议沸然。官家因下罪己诏,改易时政,迁王相于微州。微州地处偏远,多瘴恶之气,凡右迁到那里的官员,很少有能再回返的。家仆听说了这件事,急忙跑去告诉喻相。喻相静立许久,道:“昔年薤露之兆,难道应于此时吗?”于是急作书信,想要在王相离开京城之前送到他的手中,然而路上周折,辗转到达微州时,已是不及。

王杰希离开京城的情形,直到数年后才为喻相所听闻。当时世家旧族虽经整治,苟延残喘者,皆以王相为寇仇,罪己诏一出,皆弹冠相庆。其时新党风雨飘摇,许多之前趋炎附势、以新政为晋身之阶的小人,畏缩而不敢出。然而王相门下高、许等四五人,不惧人言,乃于长亭设宴相送。王杰希离去之时着昔年道家装束,神色之间丝毫不显颓丧,同衣紫腰金立于朝堂之上并无分别。叮咛诸子的,不过是将如何继续将新政中的政令推行下去。当时的礼部侍郎高英杰尚且年少,听到王相交代这些事情,落泪而道:“没有了您为前驱,只恐吾等力有未逮,辜负您的期望!”王相面色平静,宽慰道:“喻相将归,或可托之。”竟豁达如此。喻相听闻了这些事情,再三喟叹,道:“这是将困难的部分全留给了我。”

而喻相起复之后,主理朝政,安抚旧党,并择新政中尤善者以继之。旧党中凡有不满之人,喻相则道,“非政之过。”他手段宽柔,竟令新政得以延续下来。新党之中,趋炎附势之人皆尽去职,而英才秀拔者乃得留用。世家旧族虽有不满,终因羽翼为王相所削,不复昔年之势,而后日渐式微。后史家论容朝中兴之业,皆以始于王而继于喻,非王相不得兴改革之局,非喻相不得续新政之善。二人虽立场不同,却并未因朋党之分而废公,是容朝之幸。



王相到达微州之时,已然病重,仍撑持病体,整治吏治,令微州风气为之一振。而喻相书信到达之时,王相已不能起身,让人在床边将书信读给他听。信中为宽慰故,乃述喻相重访昔日二人共游之地所见风土人情之变,又言及昔年千波之约。王相听罢,笑道:“天命如斯,何可违也!”此时言及天命,或是自知大限已至。家人问他是否要给喻相回信,王相说:“吾二人既殊途而行,又何增牵扯。”终不复信。他的死讯过了很久才传到京城,喻相听闻,道:“命矣夫!”而后数日闭门不见宾客,再出来的时候若患了一场大病一样形销骨立,凡见到他的人没有不震惊的。

后喻相勤于政事,年至七十,方上疏乞骸骨。当时官家亦已年迈,特地宣召喻相,对他说:“王卿弃我而去已久,现今连卿也要离开了吗?”喻相再拜而不语。官家喟叹许久,乃许之。


喻相退居千波湖畔后,绝少交游,所作文字鲜少流传于外,亦从未流露过问政事之意。清州士人前往拜访的,十个中也不见得能有一个见到他。后来高英杰作为御史巡行江南五路时,曾特地行了很远的路来谒见喻相。其时喻文州不见外人已久,但听到是王相的学生,便令他进来了。

高英杰见到喻相,不由泪下。喻文州没有责怪他,只问他缘故。高英杰言道:“当年就学王相门下,时常见到您来访,和王相坐在廊下对弈。今日一见,您风采依然,却不由让我想起故人,故而落泪,还望您见谅。”说这话之时,王相在士林中并没有很好的名声,甚至一些昔年和他有过交游的人也不愿意提到他的名字,然而高英杰却在喻相面前提起恩师,可见是不忘恩义之人。

喻相感慨道:“已经过了那么久啊。”言语之间似有深自惋惜之意。于是留高英杰住下。其间与他谈论朝廷诸事,意见均十分精当,竟不像退居已久的老人。高英杰谈起他存有王相手稿,正拟寻人刻印。喻相甚为重视,嘱咐他一定要找好匠人,不要让书稿落到麻沙一地的书坊之中,并赠予他不少银两以延请匠人。高英杰感激不尽,并请喻相为文集作序。喻文州笑而推辞,道:“我与他终究是政见不合,如何可为他文集作序呢!”此后高英杰乃延余杭匠人为之刻板,所成文集严谨精洁,为藏书家所重。

很久以后有人取喻王二相文集以观,见集中所录诗词,多有“和道长次韵”及“雪日逢梅寄友”字样,唯唱和者不可考。将两边的诗词拿来看时,才发现往往依了同样声韵,或是二公私下唱和之作。聊备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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